烧伤痕迹如同锈蚀了血肉,眼睛周边的皮肤虽已斑驳不堪,但星临仍能看出熟悉轮廓,他疑惑地歪歪头,随即双手抓紧窗格,猛地将两扇窗完全打开——
这时糟烂眼睛的主人全脸入了星临的视野。
可惜只有一颗脑袋。
毛发尽数烤焦蜷曲,二分之一脖颈处断面齐整,在那令人作呕的焦黑血污里,是一双苍白纤细的手,正稳稳地托着这颗几近半熟的头颅。
星临视线上移,看到一张病恹恹的脸,“天冬姑娘?”
“嘘……”天冬空不出手,只能单调地做个口型,“云公子和扶木应该都已经睡下了,别吵醒他们。”
星临听话地降低音量,眼神示意了下天冬手中之物,“这是……”
“我听说了,江岸之事,事情太巧了,难脱嫌疑是吗?还有更巧的,”天冬将头颅捧给他,“我在千人坟坑捡到的。”
星临接过来,手指刚刚碰触那烂糊血肉,信息便飞速上载,眨眼间便给出了分析结果。
确实是唐元白。
可这脑袋湿漉漉的,上面什么痕迹都被水带走了,只有脸皮上的血脓还残留在上面。
星临看着天冬那双陷在血污中的手,一时间默然不语。
天冬也没在意他突然的沉默,温柔笑笑,“你果然对这里一无所知不是吗?”她抬起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指向夜景中的一点,“在那里。”她指尖所向之处是一片没有人声的灰迹。
星临望去,那里是与喧闹市集完全不同的大片灰暗,黑夜中影影绰绰的建筑轮廓,是被人们刻意遗忘掉的高楼宫宇,曾经浓墨重彩的华美只在说书人的只言片语中一闪而过。
“寻沧王宫?”星临糅合所有的零碎信息,出口猜测。
天冬点点头,“是,已经废弃很久了,因为传闻受过诅咒,现在很少会有人踏足那里。”
星临倒是不畏惧所谓的什么诅咒,他更好奇凶手抛尸头颅的现场痕迹。
他单手撑着窗台,跳出房间,落在天冬身边,两只手分别吝啬地伸出两根手指,一左一右卡着天冬手中那颗头颅,缓缓地夹起,又转过身,将头颅放在廊边栏杆上。
他在朱红色的横栏上找到了一个巧妙的平衡点,稳稳地放住了唐元白的脑袋。
天冬还没看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,只见他撩起衣服下摆,侧身抬脚一踢,仗着高度优势,那颗头颅瞬间就飞了出去,如同一颗血肉流星划过夜幕,而后精准地落在天冬刚才所指向的那条街。
星临远眺着击球结果,“是那个方向对吗?”
“……”天冬微微张大眼睛,一时间也搞不懂云灼和扶木不过是去了趟杏雨村,这是请回来一个什么邪神?
“你做什么?你不明白什么叫做尊重死者吗?”天冬凝眉问道。
尊重死者?星临知道人类确实有这种说法,但那是出于对于生命的敬畏,对于他们来说死亡之后的世界未知所以神秘。
可在他眼中,他刚刚踢出去的东西,和一颗多汁的番茄肉丸没什么太大区别,只是它更大更恶心而已。
星临垂下眼眸,抿紧的唇线是惟妙惟肖的惭愧模样,半晌才再次开口,“……你说得对,所以我们现在下去捡回来吧,顺路再去寻沧王宫看看,劳烦姑娘,我想去看看你捡到头颅的地方。”
天冬看着他知道悔改的模样,算是舒心了一点。念及楼里熟睡的另外两人她又有些犹疑,“现在去王宫的话……要小心点。”
星临倏地想起那晚他潜入楼阁时,云灼和扶木因夜里风凉催促天冬回房,眼前这孱弱病容确实像是一摧即折的模样。
天冬略一沉吟,随即转身向楼梯走去,“跟上,别被他们两个发现了,不然又要念叨我了。”
星临跟着天冬步步走下台阶,日沉阁静谧无声,星临踩着天冬的脚步顺利绕过庭院中的木傀儡,看样子,夜半翘出日沉阁对天冬来说轻车熟路。
直至毫不费力地踏出庭院,向那寻沧王宫方向走去时,星临身边景物逐渐变化。
越是靠近寻沧王宫,身边建筑越是构造精致堂皇,也越是破败。昔日的华贵全部被岁月蒸腾成了空气浮尘,附着在房屋表面,涂抹上一层旧时堂前燕般的萧条。
他们在一座六角高楼前找到了那颗头颅。
这脑袋落得还挺远,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声,空荡荡长街只有夜风穿行其中,不然有人夜半看到街边一颗头,必然又是一场惊魂。
他单膝跪地,脱下自己的外袍,在天冬的注视下,真正开始做人一般,将这只大号番茄肉丸包裹在外袍里,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包裹,抱在怀里,这才起身和天冬继续向着王宫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