巨响声给予在场所有人的听觉一击重击,后遗的嗡鸣声震颤着星临的每一根神经。
可这远不是结束。
剧痛尚未来得及缓和半分,下一秒,更大的响声,炸开星临的耳侧,随即他的小臂外部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疼痛——有锋利的东西划破了他的手臂。
紧接着,一阵温热的液体溅了他满头满脸。
液体侵袭他面部的那一刻,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,视觉不起作用后,触觉鲜明起来,他清晰地感受到这四溅的液体中,夹杂着一些黏腻的固体,撞击到他的面部后,不甘不愿地黏滞着滑落下去。
周遭尖叫声骤起,星临抬起被划破的小臂,抹了一把脸,缓缓睁开眼睛。
自己的手掌映入眼帘,湛蓝色的液体流动着渗入掌纹,指缝中残留着几块很小的人体组织,其中掺杂着更加细小的木屑。
距他不远处,是他刚才临近的铁笼的摆放处,里面簇拥着的偃人,不论是捡拾菜叶的老婆婆,还是有着一双黑眼睛的孩子,都随着第二声巨响与铁笼栏杆一起被折断粉碎——
炸成一朵混合着骨头、碎肉与木屑的蓝色血花,触目惊心地涂在地上。壮观的爆炸。其中迸射而出的骨头碎片飞旋着划破星临的手臂。
那道伤口狭窄,造成的疼痛却卓有成效,星临开始不可自抑地病态地发抖。
湛蓝色的液体从伤口处流出,被地心引力诱引着,顺着小臂不断向下,直至流入星临的掌心,那里有他从脸上抹下的蓝色血液,两类液体,同一种颜色,汇入后完美相融。
惊呼声此起彼伏,震惊、恐惧与厌恶在一张张脸上轮番上演。
“老天爷啊!这怎么回事啊?!!”
“我,我这一身这些玩意儿的血!”
立刻有人大叫道:“我靠!快擦擦!快擦擦啊!蓝不拉几的,恶心死了,沾上说不定会得那个病!!”
“你是说烈虹?!别吓我……”
“这可不好说!你忘了?这些偃人就是患上了烈虹才变成这样的!这可是他们的血!”
三言两语之间,那朵波及甚广的蓝色血花就被话语扭转成是用砒霜毒汁涂就的,谁沾谁死。
人们恨不得能离多远是多远,退潮一般侵袭着离铁笼更远处的人群,可不知为何外部的人群凝滞不动,仓促之间,做的也只是些徒劳的拥挤,数不清的错乱脚步中,践踩着地上七零八落的偃人血肉。
一只断手入了星临的视野,苍老的,攥紧着一片已经被踩得稀烂的菜叶,被无数只脚踢来踢去,几片指甲已经被刚才的爆炸掀飞出去,指尖有着淋漓脏污的蓝色。
星临盯着那只断手,这幅画面慢放着烙刻进他的记忆里。
这个瞬间,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可遏制的怒意,他伸手从怀中扯出方才抢到手的锦绣钱袋,狠狠地掷在地上,一声闷响滚沾了蓝色污秽,被淹没在嘈杂声中。
疼痛造成的颤栗也始终不肯放过他,他勉力收回视线,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伤口。
那里在不断涌出人们避之不及的蓝色。
云灼在石阶上丢失了星临。
他总感觉这不是一个好兆头。
这偃人市集每月初九开设,各地偃商都汇集于此,买家与卖家,采买零件杂物的普通偃师,挑选偃人当玩物的纨绔子弟,鱼龙混杂,琳琅精美的器物之间,是烈虹肆虐后的世间的小小缩影。
每每看到偃人像牲畜一样被驱使着,云灼都禁不住地猜测,在这个已然疯癫倒错的世间,他摇摇欲坠的善念是否足以支撑他走到人生尽头。
他总是会无意间想起星临。
那少年时常让他想起五年前的自己,如果五年前他走上另外一条道路,放任怨恨与悲恸增长蔓延,他现在会不会也如同星临一般,一张安然无恙的面目,在某几个一闪即逝的瞬间,将内里毫不遮掩的恶意泄出一丝晦暗的光芒。他在星临身上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。
他思虑着,寻找着,拾阶而下,穿梭人群。白色衣角滑过地下浑浊的空气。
他没找到星临,却听见一声巨响。
嗡鸣声未止,下一声巨响在更远处炸开。人群传出刺耳的尖叫声,他在心中轻轻叹出一口气。
寻沧旧都的平和假相时常被毫不留情地陡然撕开。只是云灼不希望是此刻,因为一片混乱中,星临依然不见踪影。
“听着!”
一道声音突然响起,凌驾于每个人的头顶,从高处传来。
又是陈俗滥调的为恶。云灼面无表情地向声源处望去。
偃人市集的入口一侧,有一处颇为开阔的高台,倚墙而建,视野开阔地将整个市集收入眼底,四角各立一根浮雕石柱,粗壮地将地下城的顶部与地底相连,那声骤然响起的叫嚣,正是来自最靠近入口的那根石柱的底部——
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人站在那里,背靠着石柱,黑布蒙面,面前挟持着一个与他身高相似的人,他只从那人肩后露出一颗被黑布包扎得如同一颗洋葱的脑袋。
被挟持住的人长了一张福润的圆脸,在他身前瑟瑟发抖,一身繁复坠饰随着一起颤动。
人群中有眼尖的人,一眼就认出那人质出身富贵,和身旁人窃窃私语,“那不是李家的小公子吗?!怎么回事啊!”
有人低声应和:“就是他,这可招惹不起!这人疯了吗??”
“怎么样?各位?这回挑选的人质分量足吧?”蒙面人手上握着把匕首,从喉间移至人质那年纪轻轻就肥硕不已的腹上,用匕身拍打两下,也不知所谓的“分量足”是指这李家公子的身份还是身量。
“让掌管偃人集市的分舵主滚出来交钱!不然这人得死,你们也别想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