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充电中……]
星临的双手陷在云灼的衣料褶皱中,脑内系统提示声让他感到格外安全,他低头看着云灼,云灼俊秀眉宇间挽了一寸灼眼的阳光,轻风吹拂中,他整个人显得很安静。
“我不生气。已经逃出来了,手可以放开了吗?”云灼悬在空中,这本该会冒犯到他的动作,惯常的愤怒却暗自平息。
星临不是很想将他放下,刚才的舞步模拟与攻击闪避都耗费了不少能量,现在直连移动电源快乐又安全,可惜背后追兵声已现,这次的任务目标也还在地上,只能暂时将充电的事搁置。
云灼落地,危正卿再次成为星临的负重,脚步声与兵戈撞击声接踵而至,两人脚下生风,从被搅得一团混乱的明鬼宴险险脱逃。
看得出来残沙兵卒平日里训练有素,两人横穿喧闹的集市,追兵像是鱼尾一般,一个腾跃激起无法止息的、鸡飞狗跳的层层声浪,后又躲入曲折暗巷,侍卫四散开来,步步丈量每处苔藓缝隙。
追兵狗皮膏药一般甩脱不开,星临紧跟着云灼上跳下窜。
直至入夜,最后一个体力充沛的兵卒也精疲力竭,两人身后终于不再缀着索命的脚步声,也已经到了残沙城边缘的人迹罕至处。
说是人迹罕至,其实还有几处民居。
只不过个个黄土墙面都有几道不窄的皲裂痕迹,里面蜘蛛恣意结网,不亦乐乎,看上去已经废弃已久。
民居前,一棵老树的枝叶比这里人气儿旺盛得多。粗壮树枝上,系着两条粗麻绳,垂坠下来,尽头是一块两头开了洞的粗粝木板,已经被磨得发亮,是一个农人自制的简易秋千,看样子是给自家小孩玩的。
现在农人与孩童都早已搬离,夜风不请自来,在木秋千上自推自动。
云灼倚上了树干,连带着秋千在风中颤动了几下。
奔逃半日,他像是累到了极致,胸膛深深起伏几次,强自暂压的疲惫伴着酸痛反噬上来。原本是半倚着树干勉力支撑的样子,现在缓缓滑下。
最终夜露打湿了衣衫,云灼坐在树下,闭目平缓气息,嘴角擒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。
星临倒是没有任何疲惫的感觉,他将危正卿放置在一旁,让这富商躺在草地里,仰面朝上,如果忽略之前脸着地时造成的鼻骨断裂出血,可以勉强算是一幅安详入睡的模样。
星临直起身来,盯着那蔓延至下巴的鼻血,无声地耸耸肩,又转头看向树下的云灼。
树下白衣人虽说力竭,但眉头舒展到明朗心情外显。生理数值也显示他貌似是心情愉悦的样子。
星临步至云灼身边,也倚靠着树干坐下,红纱边与白衣角交叠,“危城主说那些话的时候,明鬼宴上仍有不少人,恐怕他们也都听到了。”
云灼依然闭着眼睛,“恩,我知道。”
星临歪头看着云灼,“那是一群走南闯北的商人,流动性极强,不出三日,日沉阁阁主的真实面目就会传遍大江南北,云公子不担心吗?”
云灼:“事已至此,瞒也是瞒不住。让他们传去。”
星临:“所以……他说的原来都是真的?”
云灼半张开眼睛,看向他,“是真是假,于你来说都无所谓吧。”
星临一愣,心中讶异云灼竟能洞察他的目的导向,一时无言,在云灼半阖的视线里,他又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类并非觉察到事实,而是疲惫到这个程度还不忘试探他,他心中了然,口是心非得十分熟练,“当然有所谓,我也是日沉阁的人。”
云灼闻言,意味深长地收回视线,沉默半晌,才开口:“也不全是真的。”
“我确实是云归谷的人,但日沉阁却不是云归谷扶植起来的,日沉阁起初也不是个杀手组织。”云灼顿了一下,“你还记得扶木叫我什么吗?”
星临迟疑,“少主?”
云灼点点头,“日沉阁少主。我只是暂代阁主,而日沉阁真正的主人,已经很久不曾出现了。”
世人传言中,日沉阁是寻沧旧都的一股中立势力,也是为茶余饭后提供谈资的杀手组织。但在五年前日沉阁并非如此。
日沉阁本就是寻沧国所建,其主自然也是寻沧旧臣。
五年前烈虹肆虐,寻沧国一朝倾覆,都城混乱不堪,多少人因患有疫病而被驱离在外,流离失所者,横尸街头者,数不胜数。但凡有点权势与钱财的人都在那时选择明哲保身,而旧臣年逾五十,温和良善了大半辈子,故国留给他的,只有本属他管辖的一座华美空楼阁,他思来想去,决定将这楼阁开放,收留烈虹患者。人数最多时,一座楼阁里承载了百余人残喘的希望。
这百余人最后近乎死光,只余下几人在一场浩劫中侥幸存活。
待到疫病轰轰烈烈洗刷过的都城归于平静,死者尸骨入土,生者还得继续向前走,曙光洒满百废待兴的长街巷陌。旧臣却只留一纸书信,三言两语告知几人说是有事要远行,而后一消失便已近五年。
“我们一直在等他回来。”
云灼在星临身旁,望着满天繁星,视线像是飘向了渺远的寰宇,最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。
“我遇到他的那一晚,寻沧旧都随处可见垂死之人,地面腐尸气息几日不散,但他头顶当时的夜空,也是这样繁星闪烁。”
“云归谷多雨,常雾气笼罩,我自幼便很少能看到这样的夜空,夜间谷内一抬眼,只有一大片模模糊糊的云。”
仿若是轻松让云灼露出几丝罕见的坦诚,星临感到格外不适应。
星河入眼,星临思绪逐渐发散,云灼一席话引起的怪异感从星临心底逐渐攀升上来,这股感觉微妙而复杂,他解释不清,超出了机器人之前的情绪认知范围。
他胡思乱想着,突然联想到云灼此前在日沉阁提起云归谷时的模样,才察觉这微妙而复杂的感觉本不是源于自己本身,而是云灼。
云灼之前在日沉阁提起云归谷的只言片语中,明明是暗藏切齿之意,此刻大漠星空下,云灼提及云归谷的口吻又掺杂进去几分掩藏不住的怀恋。
既追念也切齿。
星临轻轻眯了眯眼睛,陷入未解的难题。
机器人的世界一向简单而纯粹,起初是任务成功与失败,后来他觉醒自我意识,就变成更加简单的、随心所欲的两极操作,喜欢与厌恶成为丈量事物的刻度。
而云灼的情绪怎么会这么复杂而难以解读?星临心中轻叹一口气,感觉遇到了人工智能目前还无法攻克的技术难题。
“云公子可真奇怪。”星临状似无意地开口,语气似抱怨也像调侃。
云灼侧目过来,是个询问的意思。
星临:“既然想念云归谷,之前提起来怎么还一副恨模样?”
云灼皱眉:“我怎么想念了?”
星临仰望星空,有模有样地复刻云灼的眼神与语气,“云归谷多雨,常雾气笼罩——唔唔唔——”
云灼利落抬手捂住他的嘴,触到他的面颊,发觉他面上冰凉一片。
星临还穿着那身舞女装扮,夜风缭绕过他的肩颈与腰际,吹凉本就温度不高的皮肤表面。